孟瑤以小說知名於世,集教育家、戲劇家、文學家於一身。除為數千萬字的小說外,她所著的《中國戲劇史》,由於有豐富的戲劇基礎與史學的修養,早已被學界肯定,具一定的歷史定位。
我們徵得陳器文教授同意,轉po她的大作〈孟瑤的本色與當行〉。文章如下:
孟瑤師的本色與當行
陳器文
孟瑤師外冷內熱,可說是典型以青白眼應世的率性人物,行事簡單低調,寡言少語,她的本色。
孟瑤師的本色與當行
陳器文
孟瑤師外冷內熱,可說是典型以青白眼應世的率性人物,行事簡單低調,寡言少語,她的本色。
孟瑤師(揚宗珍)祖籍武昌,父祖輩遷到漢口,在南京水巷長大,生於1919年五四運動同年同月,正是李瑞騰教授所形容的「五四的女兒」,與寫昆明西南聯大《未央歌》的鹿橋同年,大學在重慶沙坪壩中央大學歷史系就讀,七七抗戰中完成大學學業。抗戰時期生活艱苦但是充滿昂揚意志與生命激情,是民初人物的世代性格,武昌、漢口、南京,重慶四個歷史意義非凡的點連接起來,就是孟瑤師生命中的黃金年華,30歲孟瑤師來到台灣,父母故鄉成爲再也回不去的生命記憶,也開始了孟瑤師習慣於飄泊、習慣於孤獨的個性,即使風華正茂的壯健時期,仍不免一種滄桑的心境,「要耐得住寂寞」是孟瑤師常告訴中文系同學的一句話,是孟瑤師自己的夫子自道,是她的生活美學。
孟瑤師雖然是女子,沒有小兒女態、雖然是位女作家,不慣作女子聲口,唱戲扮的也都是老生。。她寫的小說必然針對一境一感而發,流露出强烈的問題意識,在以時代為經、以人物為緯交織的節奏中,恢宏的時代、大敘事的格局,誠實地講歲月的故事,可說是典型的陽性書寫。若要比較,與孟瑤師同時代,小孟瑤師一歲的張愛玲(1920-1995),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微物意象、她千嬌百媚的陰性書寫,她的荒涼:「時代是匆促的,已經在破壞中,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」,張愛玲筆下是世界越熱鬧而越荒涼。孟瑤師筆下也有令人驚心動魄的匆促時代,社會盲目的追求快、速度與效能,人生失去過程,生命失去了蘊釀與等待,也就失去焠煉、困心衡慮而呈現的人格美。孟瑤師嚮往「無文王而猶興」的那種意氣,那種「時代紀念碑」型的人物與事件,孟瑤自己較滿意的長篇小說《磨劍》,追求「十年磨一劍,霜刃未曾試;今日把示君,誰有不平事?」(賈島詩),追求意氣相投、無所顧惜的情境,這就是孟瑤師的浪漫。上起《史記》課來,一提起歷史人物英雄角色,十分投入,先是講司馬遷、講到司馬遷如詩如歌的鬱勃情懷,伯夷叔齊的餓死首陽、講西楚項羽的自刎烏江、遊俠的千里赴義不愛其軀,講刺客豫讓的漆身為厲吞碳為啞,一路講到《水滸傳》裏的阮家兄弟,孟瑤師拍拍後腦,說阮小三「這腔熱血、只賣給識貨的」,「這腔熱血、只賣給識貨的」幾乎學生們都琅琅上口。
文學界將孟瑤師視為學院派的女作家、新移民女作家、或說是前浪漫後寫實的作家、暢銷書作家、言情作家或女性主義作家,然而孟瑤師學者氣質濃厚,常以比論者更嚴苛的標準質疑自我的著作,對於創作,孟瑤師總覺得自己筆鈍,甚至自嘲說:聊供「覆瓿」而已,不過由於愛好,「擇善固執」的寫下去,對名氣聲望,非所「奢求」。孟瑤師雖著作等身,寫時代、寫社會、寫男女、寫人性,本人却質樸單純。若說許多人的一生行事採用的是加法,孟瑤師用的卻是減法,生活中、生命中,一切人情世故,一切講究裝點,一切攀枝帶葉的東西,都是可免則免,不想太多、不要太多,以免消磨掉了生活中的獨立與自由。孟瑤師買書看書,看完送人;守在圖書館裏寫書,完成《中國戲劇史》、《中國小說史》及《中國文學史》後出版,也就人與書兩相離,那怕是自己寫的書也不疼惜也不留;作家吉廣輿先生爲老師寫評傳時,南來北往找資料,都是在各圖書館、舊書攤尋得,孟瑤師自己書架上只有稿紙。所謂大隱隱於市,孟瑤師退休後堅持獨居。蝸居在人來人往的十坪小室,瓦斯爐放在陽臺上便於燒水煮粥,一床一几一風扇一個放著稿紙的書架,斗室中伏案筆耕,只跟三五知交票票戲吊嗓子,跟三五老學生小聚一番,吃小魚乾炒花生米,孟瑤師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,該割捨的、該放棄的,完全不顧惜,所謂簡單就是力量,簡單才有力量。
談到唱戲,接近孟瑤師的人都知道她喜愛戲曲,是同鄉余叔岩的粉絲,聽戲、看戲、教戲、編寫劇本,在中興時期成立「昆曲社」,延攬擫笛名家徐炎之先生指導,培植了在台灣算是國樂界的奇人周純一先生,猶記當時夜色昏黃,弦歌悠揚咿咿呀呀學唱西廂記。最令同學印象深刻的孟瑤師帶著同學在台中中山堂看郭小莊「雅音小集」演出〈王魁負桂英〉,又帶隊北上觀賞〈竇娥冤〉,一路上說劇場、說鑼鼓、說人物、說扮像、說身段,師生喁喁踏月而歸。孟瑤師本人也樂於粉墨登場,票戲反串〈搜孤救孤〉(門客程嬰救趙氏孤兒故事)〈馬鞍山〉(俞伯牙鍾子期故事),但更期待有朝一日扮唱〈擊鼓罵曹〉、〈林沖夜奔〉這些末路英雄,孟瑤師唱起戲來眼波顧盼、嗓音蒼勁亢直,成為學界一景。說孟瑤師愛戲,却又不在於戲臺上的聲色,而是愛戲中那股興會淋漓,愛那些衝創潑灑的氣勢,要與戲曲中的英雄美人「贏得一群知己」。
近四、五年間中興中文系持續舉辦了李炳南老師、王禮卿老師與孟瑤師的紀念性學術研討會,這幾位師長,沒有寫一篇合乎今日論文規範的論文,但都著作等身,學術的成色百分百。他們的行止談吐,以言教、以身教,不教而教,是經師、更是人師。紀念性學術研討會正是風簷展書讀:「典型在夙昔」,同學們學習與成長的過程中,深深烙下這些有本色、有性情、應對簡樸而內涵豐富的師長形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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