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13日 星期三

滿人的《紅樓夢》---龔鵬程著--2

所以我們看梁恭辰《此東園筆錄》卷四就記錄了滿人另一種觀點:

滿洲玉研農先生麟,家大人座主也。嘗語家大人曰:《紅樓夢》一書,我滿洲無識者流每以為奇寶,往往向人誇耀,以為助我鋪張。甚至串成戲劇、演作彈詞,觀者為之感歎唏噓,聲淚俱下,謂此曾經我所在場目擊者。其實毫無影響,聊以自欺欺人,不值我在旁齒冷也。其稍有識者,無不以此書為污蔑我滿人,可恥可恨。……我做安徽學政時曾經出示嚴禁,而力量不能及遠,徒喚奈何!……那繹堂先生亦極言:《紅樓夢》一書為邪說詖行之尤,無非糟蹋旗人,實堪痛恨。我擬奏請通行禁絕,又恐立言不能得體,是以隱忍未行!

此說可分兩部分看,一是說滿洲人每以《紅樓夢》為奇寶,往往向人誇耀,以為助我鋪張。這正好解釋了上述各種問題。抄、讀、討論、倡為「紅學」、講說曹、高故事等,之所以多發動於滿人,即出於此種心理。但梁恭辰所講的另一部分,卻完全是另一回事。

梁恭辰自己是以《紅樓夢》為淫書的,故他引滿人玉麟,那繹堂之言為自己主張禁書之舉張目。不過,由他之記錄即可見滿人中雖大部分以《紅樓夢》為榮,覺得它鋪張了旗人「風月繁華」的一面,但也有不少滿人感到此書對滿人有譏刺之意。

本來,謂《紅樓夢》言情或誨淫者,均不罕見,乃此書讀者常見之反應。但把誨淫視為「糟蹋旗人」、「污蔑我滿人」,卻是把滿漢之見滲入了的結果。

既有滿漢之見橫梗于心,自然也就會揣想它到底因何而作、到底在譏刺什麼。曹雪芹自道其家世,譏刺自己及其家族長輩嗎?這當然是講不通的。因此自傳說於此無用武之地,代之而起的乃是他傳說,猜測《紅樓夢》究竟具體描繪了哪一家的事。

說此書是講明珠家的事的人最多。據趙烈文《能靜居筆記》載:「謁宋于庭丈翔鳳於葑溪精舍。于翁言:曹雪芹《紅樓夢》,高廟末年和珅以呈上,然不知所指。高廟閱而然之,曰:『此蓋為明珠家作也。』後遂以此書為珠遺事。」似乎此說自乾隆朝即有,且由乾隆自己所倡。

趙烈文這本的筆記在近代史料中很有價值,但論小說非其所長,談及曹雪芹,竟然說:「曹實楝亭先生子,素放浪,至衣食不給。其父執某,牖空室中,三年遂成此書。」可見他對曹並不瞭解。宋翔鳳也只是道聽塗説,故有此誤。

不過,正因是道聼塗説,反而可以知道此說早已流傳甚廣了。事實上,此說亦不只騰於口說而已,筆記中記述亦不少,如平步青《霞外攈屑》卷九:

《燕下鄉脞錄》卷五引徐柳泉云:「《紅樓夢》一書即記故相明珠家事。金陵十二,皆納蘭侍衛所奉為上客者也。寶釵影高澹人,妙玉即影西溟先生。妙為少女,姜亦婦人之美稱,如玉如英,義可通假。妙玉以看經入圖,猶先生以借觀藏書,就館相府。以妙玉之孤潔而橫罹盜窟,並被以喪身失節之名,以先生之貞廉而瘐死圜扉,並加以嗜利受賕之謗,作者蓋深痛之也。」……相傳云:「乾隆末,明相孫成安,以多藏為和珅婪索不遂,又涎美婢侍明相夫人者,作紫雲之請。成靳不與,固索之,乃以明相夫人為辭,並微露禁臠不容他人染指意。和珅挾恨,以事中傷之,籍設遣成,婢為所得而不死。成之業師某,目擊其事穎末,造為此記。半屬空中樓閣。以賈政影明相,賈珠早死影容若,又以賈敬丙辰進士,故亂其辭,以寶玉影揆敘。……以蔣玉函影和珅,以和小名琪官故也。」

此說有個重點,對所有索隱本事者均有重大啟發,即是它指明了《紅樓夢》的影射之法是用美女去寫名士,十二金釵及《紅樓》諸豔都是當時名士。

前靜芳《紅樓夢考》反對這種把美人與名士相比附的辦法,認為很難確指;也不依從明珠與和珅交惡說,另主納蘭容若之情事說。謂:

是書力寫寶黛癡情。黛玉不知所指何人,寶玉固全書之主人翁,即納蘭侍御容若也。使侍御而非深於情者,則焉得有此倩影?余讀《飲水詞鈔》不獨於賓從間得訢和之歡,而尤於閨房內致纏綿之意。即黛玉葬花一段,亦從其詞中脫卸而出。是黛玉雖影他人,亦實侍御之德配也。

以玉為納蘭容若,乃是老傳說,如孫桐生《妙復評石頭記序》即云:「作者姓名不得傳,訪諸故老,或以為書為近代明相而作。寶玉為納蘭容若。以時事文集證之或不謬,其曰珠曰瑞,又移易其輩行而錯綜之。若賈雨村,則高江邨也。」後來王國維《紅樓夢評論》更把這種說法視為他傳說之代表:「綜觀評此書之說,約有二種,一謂述他人之事,一謂作者自寫其生平也。第一說中,大抵以賈寶玉為納蘭性德。」王國維且認為此說:「要非無所本。」因為納蘭的詩詞中確有若干端倪;只是他反對用考證本事之法去讀小說,故不採其說而另闢蹊徑罷了。

在講《紅樓夢》即影射明珠家事時,曾有人提到和珅與明珠的恩怨,而有趣的就是:《紅樓夢》到底指誰家事之第二大候選人,正是和珅。缺名《譚瀛室筆記》說:

和珅秉政時,內寵甚多,自妻以下,內嬖如夫人者二十四人,即《紅樓夢》所指正副十二釵是也。有龔姬者,齒最稚,顏色妖豔,性冶蕩,寵冠諸妾。顧奇妒,和愛而憚之,多方以媚其意。……和少子玉寶,別姬所出,最佻達。龔素愛之,遂私焉。……玉寶好為冶遊。……有婢倩霞,容貌姣好,姿色豔麗,髫齡入府,聰穎過人,喜學內家妝,手潔白,甲長二寸許,幼侍玉寶,玉寶嬖之。龔姬嫉其寵,讒于和妻,出倩霞。玉寶私往瞰之,倩霞斷甲贈玉寶,誓不更事他人,鬱鬱而死。玉寶哭之慟,隱恨龔姬。龔姬多方媚之,玉寶終不釋。和府故多梨園子弟,皆極一時之選擇,有貼旦名珍兒者,尤姣媚,昵昵依人,玉寶與結斷袖之契,輒夜宿其家。龔姬廉知其事,大恨曰:「儇薄子乃如此妄作耶?」亟率侍婢十數人,聯燈列炬,潛出府後門,掩其不備。玉寶大驚,肘行以逆,叩頭求免。珍兒伏地戰慄,不敢仰視。龔姬叱令舉首,燭之美,遽慰之曰:「汝勿恐,吾非噬人者。」竟與偕歸,亦留與亂。是夜,龔姬以暴疾死,死後恒為厲府中。和知之,以珍兒殉焉,乃不為厲。按此說見護梅氏《有清逸史》。龔姬即《紅樓夢》中襲人,倩霞即晴雯,字義均有關合,而玉寶為寶玉,尤為明顯,不過顛倒其詞耳。《紅樓》一書,考之清乾嘉時人記載,均言刺某相國家事。但所謂某相國者,他書均指明珠;護梅氏獨以為刺和珅之家庭,言之鑿鑿,似亦頗有佐證者。

《紅樓夢》確實較多人主張是刺明珠家,認為是刺和珅者少。但我們不要忘了,傳說並不能僅由文獻上診斷,至今論大觀園者,還有不少人力主其遺跡即在現今的恭王府,而恭王府的前身正是和珅之宅第。明珠的園林,是後來的醇親王府。雖也傍著後海,如今卻少有人提及,可見《紅樓夢》影射和珅家事畢竟仍有其老勢力。

明珠、和珅之外,周春《閱紅樓夢隨筆》說是靖逆襄壯侯張勇家的事,也有許多人說是王府家的事,還有些人說乃皇室宮闈之事。例如順治出家、廢太子允礽等等。

以上諸說,過去籠統視為索隱派,未注意到它多出於滿漢之見。實則謝道隆《紅樓夢分詠絕句題詞》自注早已點明:「滿洲諸老常以《紅樓夢》乃譏國初故滿相某公之書,屢焚禁之,而不能絕也。」把《紅樓夢》視為揭露滿人貴室豪奢淫佚之書,故切齒欲禁之者,正是某些滿人。

此種讀法,亦使得他們不會賞其寫情之深刻纏綿,而只注目於它的揭露驕奢以及種族問題。

種族主義之讀法,當時必已甚盛,所以夢癡學人《夢癡說夢》才會刻意說:「《紅樓夢》演南北一家,滿漢一理之義,不必講南宗北派,亦不必論滿漢殊俗。總不出君子得之固窮,小人得之輕命的道理。」看此語,便知是此地無銀三百兩。正因時人頗謂《紅樓夢》有歧視誣衊滿人之意,所以才特從義理上說,以超越滿漢之見。清中葉一些從義理上講《紅樓夢》的人,例如說:「《風月寶鑑》者,先天下圓圖也。《金陵十二金釵》者,一破為二也,《紅樓夢》者,小人剝廬也。《石頭記》者,碩果不食也。《情僧錄》者,性命雙修也」(同上)以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易傳》、《西遊》煉丹講《紅樓》,今人往往嗤其迂腐牽強,其實恐怕即是為了紓解滿漢略域,避免書被禁焚而發的。

邱煒萲《續小說閑評》的另一段評論也可看出類似的心情:

曹雪芹撰《紅樓夢》,花雨繽紛,灑遍大千世界,錦繡肝腸,普天之下誰不競呼為才子?而說者乃以林、薛以下諸美人皆不纏足,謂為隱刺滿洲巨族某相國府中陰事,以蒙、滿婦女均素足故也。傳疑傳信,莫知其始。滿洲巨族,聞及此書,輒形切齒,燬禁者屢矣。不知中國文字歷來傳美人者,原不稱及雙彎。《雜事秘辛》古艷香濃、千古絕調,特寫素足,豈以此亦為滿洲婦女乎?文字寫美人纏足,古雖有之,除一窅娘外,並不指定誰何。至元時,《西廂記》始以專譽雙文,而原本《會真記》無有也。《西廂》偽事,何足據為典實?今於《紅樓夢》不纏足美人,遂疑曹氏為有意影射,恨其事而並怒其文,不已冤耶!燕北閒人特著《兒女英雄傳》,極寫義俠以稱滿人,將藉此以平局外之氣,用心可為厚矣。至思奪雪芹一席,而阻《紅樓》行世,尚屬未能。今無論其是否刺清代相國之作,即是矣,《琵琶》中郎、《荊釵》十朋,人自鑒別,書自流傳,亦何能阻?況劣筆如《後紅樓夢》、《續紅樓夢》、《紅樓後夢》、《紅樓續夢》、《紅樓幻夢》、《紅樓圓夢》之數種者,本無盛名,猶未能一掃而空,而《紅樓夢》原書騰焰難滅,更可知矣。必不得已,再著一書,以匡古人之失,如《蕩寇志》名為《結水滸》,以反正第五才子書《水滸傳》,可也。余觀滿洲人,非無擅長說部之長,乾隆間有某知縣著《夜談隨錄》,其筆意純從《聊齋志異》脫化而出;咸豐間余小汀相國之子桂全著《品花寶鑒》,獨開生面,皆能語妙一時,而名後世。他如《嘯亭雜錄》多記名人軼事、國家勤政,聞為道光朝禮親王昭槤所輯編。以說部而兼史稿,天潢宗派,強識劬學,更為難得。於此有人焉,苟縱其才力之所至,十年伏案,棄稿三樓,以專成一種必傳之作,與《紅樓》爭勝,是天地間又增一大部空靈奇妙文字,與後世才人同聲讚歎,何快如耶!

本文乃是為調停滿漢之見而作的,非常有意思。第一段,就寫不寫女子纏足之問題,舉古代小說罕寫女人腳為證,企圖淡化《紅樓夢》即是陰刺滿人之印象。這當然也只是刻意如此講。因為古代文學作品中寫女人足並不罕見。何況古代不纏足就大家都不纏,元、明以後流行纏足就都大家都纏,未有良家女而素足者。清代才是漢人女子纏足而滿族為素足,滿漢之殊,這是個分辨的重要標識。邱煒萲要人忽略這個標識,不要管它到底是不是描寫滿族巨室,毋寧太不現實。後世論者,事實上亦仍多在此大做文章,例如王夢阮《紅樓夢索隱提要》就說:「書中所寫為滿人、為漢人、為滿裝、為漢裝,本迷離難考,然作者亦自有故意流露處。大抵宮闈之內皆北地胭脂,惟董惟劉的是南朝金粉,故劉姥姥到瀟湘館,忽提出繡鞋二字,則妃子為蠻足可知。」王氏是主張董小宛入宮的,故其說如此。丘煒萲想叫人莫注意書中女人的腳,顯然很難!

第二段說《兒女英雄傳》之寫作屬於《紅樓夢》之反影響,卻極具特識。他曾在《菽園贅談》卷四〈小說閑評〉中分析過:

《兒女英雄傳》是有意與《紅樓夢》爭勝。看他請出忠孝廉節一個大題目來,搬演許多,無非想將《紅樓夢》壓住……。然非作《紅樓夢》者先為創局,巧度金針,《兒女英雄傳》完安得隱宗其長而顯攻其短?攻之雖不克,而彼之長已為吾所竊取而鳴世。又安知《兒女英雄傳》顯而攻之者,不從而陰為感耶?《紅樓夢》得此大弟子,可謂風騷有正聲矣

此處續評即是這個意思的發揮。不但指出兩書內在的關聯,且注意到《兒女英雄傳》的作者文康正是滿人。又謂其力反《紅樓》,極寫義俠以稱揚滿人,乃是「藉此以平局外之氣」。

這就說明了《紅樓》初出時,滿人頗以為榮,然而漸漸就可能受了一部分漢人讀者謂其內容淫佚之影響,疑心該書旨在暴露、攻擊旗人世家之醜狀,而對該書愈來愈不滿。鄧狂言《紅樓夢釋真》說《郎潛紀聞》等書都曾指實《紅樓夢》所描述的是滿旗重臣家事,故「為滿人深惡,而禁令屢申。官文、胡林翼尤為切痛,一則云:『罵滿人太惡』,其本旨也;一則云:『壞人心術』,其託辭也。」即指此現象。

表面上《紅樓夢》屢屢招禁,是因內容晦淫,然真正原因卻是因它觸動了滿漢心結。在這種心結下,禁《紅樓夢》固然是個辦法,但又禁不了。既禁不了,那就只能再寫一部反《紅樓夢》的小說。

反《紅樓》,不只在主題宗旨上要與《紅樓》不同,大講忠孝節義。更要將此忠孝節義歸於滿人,以扭轉被歪曲了的滿人形象。

丘煒萲這樣的推測,不能說無其社會心理基礎。《兒女英雄傳》在五四運動以後,評者多贊美其言語結撰之工,而鄙其思想意識之俗。謂其大談忠孝節義甚為迂腐。其實就是脫離了這種社會心理評價,沒把清代嘉、道、咸、同、光緒間為何會出現《兒女英雄傳》、為何會出現一大批強調倫理道德的批本、為何會產生一大批糾正《紅樓夢》偏畸缺憾的紅樓續作……等現象一併合起來觀察。

文章的第三段,是說《兒女英雄傳》雖沒能壓倒《紅樓夢》,但滿人多才,他期許未來當有大手筆可以完成此一任務。這其實是藉贊美滿人以化解滿人對《紅樓夢》的敵意。

他的敍述也確實提醒了我們:在漢代文學發展史上,滿人的表現實在很可觀。入關不多酒,竟然在詩詞上有納蘭容若、小說方面有《紅樓夢》這樣的成就,後來則還有丘煒萲提到的各種作品,這是遼、金、元都趕不上的。

辛亥革命以後,排滿成功,漢人重新主導政權,按理說滿人對《紅樓夢》的詮釋觀點與心態亦應逐漸淡化或隱退。誰知不然。這件事最有趣之處,即在於:旗人所倡之紅學、旗人作家曹雪芹、旗人作品《紅樓夢》,比從前還要受到重視;滿人所持「譏刺滿人說」也同樣大獲發揚,所謂索隱派,其實即由此衍出。如蔡元培《石頭記索隱》便明言:

近人《乘光舍筆記》謂書中女人皆漢人、男人皆滿人。以寶玉曾云男人是土做的、女人是水做的也,尤與鄙見相合。《乘光舍筆記》不知撰人,謂:「《紅樓夢》為政治小說,全書所記,皆康、雍年間滿、漢之接構。」此意近人多能明。按之本書寶玉所云男人是土做的,女人是水做的,便可見也。蓋漢字之偏旁為水,故知書中之女人皆是漢人。明季及國初人多稱滿人為達達。達之起筆為土,故知書中男人皆指滿人。由此分析,全書皆迎刃而解。

這是徹底的種族主義讀法。所以認為一旦破譯漢滿密碼(男人與女人),全書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。作者稱清初為國初,可見是清朝人。而蔡元培之索隱,一般人只注意到他以拆字或影射推求本事之方法,卻未發現他的解析觀點正是此種滿漢之見發揮。比如他說:
書中紅字多影朱字。朱者明也,漢也。寶玉有愛紅之癖,言以滿人而愛漢族文化也。好吃人口上胭脂,言拾漢人唾餘也。……作者深信正統之說,而斥清室為偽統,所謂賈府即偽朝也。……作者于漢人之服從清室而安富尊榮者,如洪承疇、范文程之類,以嬌杏代表之,嬌杏即憿幸……。於有意接近而反受種種之侮辱,如錢謙益之流,則以賈端代表之。……賈寶玉言偽朝之帝系也。寶玉者,傳國璽之義也,即指胤礽……。

凡此等等,可說均由滿漢著眼,謂全書本事在弔明之亡、揭清之失,而尤于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。
蔡元培之後,鄧狂言《紅樓夢釋真》也仍采此眼目,把《紅樓夢》比於鄭所南之《心史》,說悼紅軒的紅即是朱、即是明朝,基本上同于蔡元培。

但它有一大異於蔡元培之處,那就是作者問題。蔡仍用曹雪芹著書說。可是若說曹雪芹於「悼紅軒中增刪本書,則弔明之義也」,一個滿人的包衣曹雪芹,為何會有這種弔明之思呢?這與曹的旗人身份是不相合的,其人不可能持漢人種族主義。故若謂全書之旨端在弔明之亡、揭清之失,作者問題就真成了個問題。

鄧狂言因此抓住曹雪芹「增刪」一詞,說:《紅樓夢》之作當在康熙時代,疑是吳梅村所作,或非一人作,曹雪芹只是後來一位編輯增刪者而已。後來索隱派講《紅樓夢》隱喻悼明斥清之意者,大抵都依此思路,不承認曹雪芹的著作權。《紅樓夢》的詮釋,發展至此,就與滿人之見不同了。滿人恐怕不會不維護曹雪芹的著作權,強調它乃是滿人作的。

由滿人的種族之見,衍出漢人種族之見,看來匪夷所思。實則種族主義的內涵是一樣的,彼此轉注,有何稀奇?且正因滿人已有此說,嗣後才會衍出漢人之種族小說論。汪堃《寄蝸殘贅》卷九曾載:「聞一旗下友人云:《紅樓夢》為讖緯書。」此語不知何義,難道講的就是這由滿轉到漢的預言嗎?我申論及此,不禁悵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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